但願人長久

Kylie Wong
Sep 24, 202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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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人會說,夜不成眠,於是多夢,或難以入睡。因為心裡有事。但我感到焦慮、情緒敏感易怒通常是在清晨。

我曾經向雨辰提起過,某天晚上非常早睡,所以夜裡頻頻醒來,看到身邊有她在,有人便安心,除去一些焦慮。如果平時自己進睡,在清晨五時至七時醒來,第一時間侵襲心頭的是焦慮,也引發內心對生活現況的恐懼。若然前一晚上有些事未解決,清晨時段那些線索便紛至沓來,這時如果旁邊有人,持續以深長的呼吸穩定我,思緒或能安心一點。若沒人,那便是自己得要在清晨處理情緒。

在看畢《但願人長久》的那個晚上,我想電影打開了內在深藏已久的盒子,那盛裝著某部分曾與長期缺席的父親緊密相處的回憶、經驗。我們的關係暫時以距離作結。自從他在數年前擅自將老家售出之後,我想那時起便埋下怨恨的種子。那片土地原就是只存在於我童年的夢土,然而,實際上的破滅仍是難以承受。

那是2018年、2019年左右的事。伴隨著摯愛的嫲嫲離逝,舊居也從此不再,至今我仍多次以各式扭曲變形的途徑夢回此處。每當目睹父親的輪廓,彷彿都提醒我對於家的想像一次次再臨破碎。於是,我只好迴避,也拒接任何他在深夜表達歉疚、發任何酒瘋的訊息和來電。自從喪禮後,我與他見面的記憶只餘下模糊的一、兩次印象。

本來以為距離是我周旋在各式關係中的利器,我得以抽身、自保,也不致於傷害他人。那天在影廳,電影中的敍事強行跨越這段距離,也踏過我忽略的年歲,似是要我直面、趕緊處理與父親的關係,嗎。後續隨之而來的是恐懼 — — 始終恐懼他的死亡啊。在首兩、三場戲,我便得以快速呼應主角的心境,一是類同的新移民背景,在融入過程中渴求被認同,刻意學習說得一樣的廣東話、英文,長久地努力過。二是,我著實恨著父親,或我怨恨著所有個別的家人,而又渴求跨越自己心理上的負擔。或想像,有一天可以戰勝恐懼,坐在桌前與他們好好飲一餐茶,可心無旁騖地互相問候。但因著悔恨,我仍無力做到這一步。幼時,嫲嫲常說,父親就是個不肖子,母親也常咒罵,他從未善盡一名父親的責任,他自私、也不常出現。這幾番話多年來描繪著我心中對於父親的形象,從不知一個所謂盡責的父,應長什麼模樣。

那幅年幼主角與父親的合照,我有過一張一模一樣的。即使在年幼的記憶已不可考,那張合照也著實在舊居書桌前、貼在相架內竪立了好幾年,填充我對父女關係的想像。直至那間自我十多歲後、每年只到訪一、兩次的舊居不再,我的童年也宣告售出。

搬離舊居時,我曾多番斥責父親,一定要將所有舊照片好好保存。而我近年來也未曾踏足他的新居,查看一遍是否落下了相簿,泛黃的舊時光。

那天晚上,我在影院喊到「豬頭炳」一般。中場到洗手間喘口氣,內心浮現的竟是恐懼⋯⋯再提醒自己得要接納一切反應。為什麼自己承載了如此龐大的脆弱,答案不詳。直至散場,仍在流淚顫抖,我想無意中電影狠狠地揭開自己的傷口。隔天清晨,在床上醒來,同一份驚恐再現,背後對情緒的意義,一切源自於我對內在壓抑多年的未知。哭到頭痛欲裂,雙眼難以睜開,我終究還是打開了那個盒子一一回想幼年時身影散漫的父親,言語含糊的父親,我含恨的,卻又乾癟瘦弱的父親,他又是否嘗試過表達愛呢。以及四肢無力、癱軟在床上的我自己,不禁疑惑,為什麼人的所有傷痛都必須由他人施加,又由自己去一一面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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