拍立得

昨天我把放了多年的拍立得相簿打開，發現使用多年的簿皮已損毀，傳出陣陣塑膠臭味。於是乎，我把相片一一拆出，輔以膠膜和膠帶固定保護，好整理一番。一連兩日下午，那些照片躺在我房間地板，攤屍一般，把過去的青蔥歲月都翻了出來。雖然從中學以來我就習慣拍照記錄，但小時仍覺得回憶沒太多回顧的必要，時間如水順流，或只有確定當下自己的狀態甚好且真切才最重要。至於電腦記憶體的數位相片，一旦遺失，此等現代人才有的煩惱，我少時是不足掛齒，重要的事物自然會隨著場景和感受留在腦內。

但是，活到廿八，腦內記憶已開始自行篩走大部分經歷的人事，隨著日夜更迭，難留住事物經過的瞬間。那些實體照片，我本是很少翻閱，也因為拍立得底片要先購置，並不如手機記錄來得及時，都是有了儀式感，認為那些情境有「紀念價值」才特地準備。也謝謝某任男友，那時特地存錢添置我一直想要的一台拍立得，後來少使用，即使已分手七、八年，現在仍可完好使用。

我或許有「集郵」的傾向。每任男友，我都以拍立得拍過他，或一起合影。拍立得裡最多的身影是我高中的那位男友，一起過近五年。舊照看起來頗甜蜜，兩人笑臉可愛親暱，分手卻是壯烈收場，經歷過一些撕裂與痛心。當時青春純粹，而且佔有慾極強的愛戀不再，現在看到相片竟覺懷念，是當時專心愛戀他的自己與那份感情，終究性格不合也是難熬。

會不會是這樣的，在青春的戀愛裡，你對那人喜歡得越深，動手留下的照片便會越多。在某一任僅有一張的照片下，我曾寫下「人渣」，卻未把它抛棄。而在某任愛得迷亂的感情中，我拍了他不少側臉，正面卻沒一張光線正常、姿態清晰。稚嫩時不懂表達愛意，拍完便亮出給對方看看，在我眼中，你如此模樣。

收拾照片難免感觸良多。見到已離世的親人，多年未見的父親和妹妹，含蓄看著鏡頭笑的母親，也有畢業典禮上身穿連身校裙的同學和自己，捧著花束，故作世故。拍下的照片，中學畢業距今十年，部分同學也早不再聯絡，這十年來大家都像褪了幾層皮，但也許再見面時，還是可以馬上捕捉到眼底那幾分稚氣。當時我們都不成形。

我看著這些照片，心裡想，拍下它們的青春之始，按下快門的那幾個瞬間，從未想像成人世界不堪、疲憊、不值夢想與追尋。現世只餘下掙扎，又想，年青的我在家人、愛人、朋友面前，略過了掙扎與壓力，只想共同浪費一些空白時間。那些餘裕，足以橫渡十年有多的時間之河，來到今天的我面前。我又祈求，這些面孔在未來再廿、三十年裡，我們不需互道近況，也不需握手言和，只要他們在另一端平和活著，就好了。